染血的汗取代了四海的汗
(资料图)
——《蒙古秘史》(已遗失部分)
在东方,在有秃鹰掠过的戈壁荒漠,在我和猩红哈里发共同骑行的地方。
在那里,远山一座接着一座,好似黄肤狭目的东方人的边墙。风从石垄间穿过,发出来自地狱的战马的嘶鸣。
我不记得自己因何而来到这片沙漠,或许是裹挟着尘沙的强风吹走了我的记忆。我只是模糊地感觉到,在我脑海中有一个声音指引着我前行的方向,一个声音,来自未知之地的寄生在我体内的声音,它要把我引向毁灭,死亡和梦境。但我不得不循着它的话语前进,就像染上寄生虫后被牵引着去投河的昆虫,宿主死去,但寄生者获得了自由。
我的旅途存在终点,可我却不能得见。我记得在此之前,在我的意志还足够清醒能与它抗衡的时候。我曾遇到过向我传达消息的使者,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流浪者,来自察合台汗国的斥候。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脸已经被风沙磨损殆尽了,身体像个轻飘飘的布袋一样挂在马上。他没有向我乞求淡水,我猜他已经死了,然而谁把他从往生世界派来向我揭示秘密,我却不得而知。
"你是从玉龙杰赤来的吗?"他抬起头对我说话,嘴角的血痕里镶嵌沙石。
我向他点头,发现他的眼珠早已被秃鹰挖去了,只剩下黑黢黢的两个洞。
"我从血腥国度回来,你知道的,愚蠢的牧民说那里是染血大汗的领地。"
"是猩红哈里发",我纠正他,这只是阿拉伯学者编造的一个谎言
"我从那里回来"他说,脸上的皮肤一块接一块地剥落,像陈旧的墙纸,“魔鬼夺走了我的灵魂,而不久它也将夺走你的。"
"没有魔鬼,安拉的拱顶下不容许魔鬼存在",我对他说。
他把脸凑近了些,对着我,好像他脸上的两个黑洞能看见我似的。他盯着我许久,突然开始抓狂,用手撕扯着自己为数不多的面皮,并且失声尖叫道:"长生天啊,发发慈悲,我终于明白了,你!"他用手指着我,"你,你就是大汗的新娘,你怀有身孕,只有到达血腥国度,你才能诞下大汗的子嗣,我告诉你,石碑之后便是龙墙,石碑之后你便能造访大汗的门庭,去吧,大汉将在祂的兀鲁思迎接你。"说完后,他便彻底咽了气,他的马驮着他从我身旁走过,我看见他坐骑的肚子已经被刨开,血淋淋的肠子拖在地上。
这便是我的经历,不过我现在没有任何恐惧,因为我深知安拉在终点等候着我,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策马前进,沙漠中狂风肆虐,风沙晃进我的眼睛里,令我胀痛难忍,我用黑色的长袍盖住脸,我能感到我的马已经十分虚弱,但我知道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太久。若真如那人所说,那么我已经无路可退。我深感绝望,魔鬼的声音在我脑中愈加明朗,有如蚊蝇那喋喋不休的振翅声,在我耳内喧嚣。我还不理解何为大汗的子嗣,血腥国度又是什么地方。我来不及去想这些,因为我的思绪总是被那些声音打断。
抬眼望去,我发现自己已经穿过戈壁,来到一望无际的沙漠。太阳悬挂在高天之上,像一个吊死在魔鬼宫殿的穹顶上的巫师,眼中还残留有生前毒辣的目光。马蹄掀起扬尘,一阵风吹过,黑色罩袍随之翻飞。时不时出现在眼前的几棵枯树像恶魔的爪子一样愤怒地指着天空。我想,这或许是此地唯一的装点了。
虚弱的马儿走的很慢,我能听到马蹄陷在沙子里的声音。这片沙漠将会把我吞噬,太阳随着我的前行向西极之地移动,缓慢而有规律,好似正午的沙漠里波动的热浪。我脑中的恶魔又开始向我低语。它尖声笑着,五官扭曲在一起,他毒蛇信子一般的笑声在我的肚腹里翻腾,像一个在尸体里拼命挣扎的胎儿。尸臭一样的笑声盈满我的鼻腔,让我作呕。我能听见!我能听见它在对我说话,用死婴的尖笑声对我耳语:
(看看前面,看见沙漠里那个小黑点了吗?你快到你的埋骨之地了。)
望向远方,我看见远处的黄沙中隐约探出一根石柱,不,或许说是石碑更为恰当,这诡异的东西像幽灵一样在风沙间摇晃,这就是那流浪者口中的石碑吗,我想是的,我想我很快便会我迎接我的命运了。
我扬起马鞭,用力击打马腿,马匹向天空嘶鸣一声,随即奔向远处。我想这是它生命中最后一次奔跑。太阳似乎在应和我座下的马蹄声,加快了西沉的速度,等我赶到石碑前面时,它已经仰躺在西极之地,溶解于血红色帷幕一般的晚霞之中。
果不出我所料,我的坐骑发出最后一声悲鸣,便死去了。倒地的同时,也把我掀了下来,我重重的落在棱角分明的沙粒上,手掌留下了一道道血痕。我咬着牙,艰难地起身,发现自己正好摔在石碑前的沙地上。
石碑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只身立在沙漠中央,孤寂而凄凉。落日余辉映照在石块与石块间的裂痕上,流露出往昔的辉煌。碑面雕满了风格诡奇的壁画和文字。我能认出那些文字属于古突厥语。壁画描绘了一场战争和战后淫靡的庆功宴与血腥的祭祀。一群裸身的野蛮人正朝一副披着红袍的骨架跪拜。在壁画上,太阳被撕碎,鲜血从裂口中汩汩流出。豪无疑问,这些奔狼的后裔曾在这里侍奉某位邪恶的,令野蛮人胆战心惊的神明。既然如此,那么此碑百年前便已矗立于此,岁月没能将它侵蚀,反而让它以一位老者的姿态在这里等候着我,让我寄宿着魔鬼的魂灵裸露在它跟前。
我开始阅读石碑上的文字。我并不精通古突厥语,却能流畅地阅读它,事情已经很明了了,魔鬼控制着我的大脑,意欲使我理解这篇已被时间忘却的文本。
文本:祭祀结束了,巫师们纷纷摘下自己的人皮面具。大汗坐在篝火堆前,看着巫师们向他缓缓而来。
“你们听见了什么?你们看见了什么?你们闻见了什么?”大汗问道。
巫师们对大汗俯伏顶礼,说道:“血腥国度昭示在我们的肉体前。染血的汗在我们面前与黑夜姌和。西极便是龙墙所在之地,那里是染血之汗的门庭;门庭随处可见,又隐匿于常人不可见的阴影之中。门庭便是染血大汗的新娘,门庭为染血大汗诞下子嗣。惟有被染血大汗钦点的部下才能在门与门之间自由穿梭,在血腥国度中骑行。”
大汗说:“血腥国度已厄临于你们眼前。你们赤身裸体地面对它。在那里,你们看到了什么?你们听到了什么?你们闻到了什么?”
术士对大汗说:“在那里,牧草变成了血管,马奶变成了脑浆,马匹变成了蠕虫。”
巫师对大汗说:“在那里,血光取代了日光,血水取代了河水,染血的汗取代了四海的汗。”
现在,一切秘密都已经被揭晓了。我,这个可怜的从玉龙杰赤而来的旅者,正是所谓染血大汗的门庭,我身体里正孕育着一个可憎的恶魔,当它破腹而出时。染血大汗,也就是那个大马士革疯子笔下可怕的神明猩红哈里发,将以一种全新的姿态降临人间。我没有疯,我别无选择,我只有拖拽着我残破的尸壳去那个未为人知的隐密空间生下体内的恶魔,我的孩子,猩红哈里发的儿子。
我抬头狂叫,看见落日被自外而来的力量撕得粉碎,殷红的潮水从分成两半的火球中涌出,无边无际,无穷无尽,把天空染成一片血淋淋的汪洋。我看见远处的地平线上立起数根石柱,柱顶雕刻有恶龙狰狞的头颅,眼珠里流出血和脓水。一根根石柱像烽火台一样互相观望,那便是龙墙,血腥国度最后的大门。穿过它,在那里撕碎我的身体,我的灵魂便能脱离那魔鬼的控制,我的灵魂便能逃离猩红哈里发袍服的荫蔽!
我狂笑着撕开自己的胸膛,脏器挂在肋骨边上,喷发出自体内而来的热腾腾的蒸汽,我迈开双腿,发了疯似的拥抱大门后的黑暗国度,血腥国度!染血大汗的兀鲁思!我已踏足此地!
在这里,暗红色天幕下只有一望无际的石质平原,时而有几颗尖牙状的怪石从地面突出。我看见雍肿的巫师拿着长枪像赶羊一样驱赶着蠕虫;五官扭曲的苍白畸形儿围成一圈跳舞,惨白消瘦的身体像鬼魅一样形影不定,几乎皱缩在脸颊里的眼睛映射着猩红的光泽;在远方的远方,我看见猩红哈里发端坐在血肉堆砌而成的王座之上,手中握着苏鲁锭长矛,由血液织成的长袍在血腥国度的狂风吹斥下翻飞。
一个面庞像直肠一样的侏儒撕开我的身体,我能感到我的生命和我热腾腾的血液一同流逝。那个来自地狱的接生婆从我身体里抽出一条殷红如血的蠕虫,在它手上挣扎,扭曲。那便是为人间降下厄运的王储,它捕兽夹般的大口在热气的笼罩下开开合合。
我的旅途结束了,而我自身将前往宇宙中最为肮脏污秽的墓地,这个宇间所有干瘪的尸体都堆积在那里,沉默,腐烂。我本以为自己的灵魂能逃到安拉的拱顶下寻求庇护,没想到猩红哈里发伟岸的身形已经挡在我的面前。我这才明白,自从踏入这片沙漠,神明给我的命运只有一个:毁灭。
黎明时分。一个牧民经过此地。他看见一具骷髅倚靠在一块圆石边上,大张着下颌骨,双腿分开,呈分娩的姿势死去,身底下残留有一大片干涸的血迹。牧民回头望去,远方的沙丘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频率蠕动着。他心知肚明,有什么东西打开大门出来了,从舞台里爬到了现实世界。
关键词: 风烛残年 黎明时分 人皮面具 大马士革 来自地狱 血淋淋的 我告诉你 别无选择 终于明白 我的眼睛 最后一次 棱角分明 只有一个 什么东西 现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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